衣食住行

衣食住行


 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后,把衣食住行的“衣”放在最前边,是很有道理的。每天清晨,我们都是先穿衣,后吃饭,这个顺序是不能颠倒的。衣和食又是不可分开的,缺衣少食和丰衣足食,往往是孪生姊妹,要好都好,要孬皆孬。
  上世纪80年代以前,农村里很多人的情况是,衣难遮体,食难裹腹。既是许多工薪阶层的人,穿补巴衣裤也是常事。哥哥姐姐们的衣裤,留给弟弟妹妹们穿,也是常事。
  当年,我外婆经常搜寻一些破旧衣裤、鞋袜,洗干净,缝补好,拿到附近农村人家去换蔬菜和水果。她因此交了许多农民朋友,以至于她老人家去世30年后,仍有她当年以这种方式所交的农民朋友和我们来往。
  1969年,我因要代表学校到县上去参加一个会议,我母亲特意给我赶做了一身黄衣裤,这是我记忆中之一次穿新衣服,这时候,我已经12岁了。当时,穿上新衣服并不兴奋,反觉得很不自在,很不习惯。这种现象,一直延续到80年代中期。这之前,我每买了新衣服,都是让朋友先穿,穿得新气没了我再穿,甚至用新衣服去换旧衣服穿。这大概是一种病态心理,这种“恐新症”,是那个时代在我心灵中的烙印。直到现在,我虽然不拒绝穿新衣服了,但还是态度漠然。
  衡量一个时代,或一个地方的生活水平,以及人的精神面貌,最直接的办法,是看女人身上的穿着。女人天生爱美,对衣饰有本能的渴求,有独特的爱好和审美。生活是否富足,精神是否愉快,首先体现在女人的穿着打扮上。俗话说,人靠衣装,马靠鞍装。往大处看,女人的穿着打扮,从整体上反映了一个时代、一个社会和一方地域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程度。往小里说,以男人为主要劳力的农村,妇女的穿着打扮,还表明了他的丈夫的成功与失败。
  以衣帽取人,是很势利的;但衣帽穿着所反映的深层问题,却值得我们思考。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以前,男士的中山服,女士的便服,是穿着的主调,虽非清一色,却也很单调。文革时期,全国山河一片红,全民身上皆着黄,黄色的军便服几成清一色。80年代以后,穿喇叭裤,留长头发,曾一度被作为异类,称为奇装异服而遭到非议。如今,已经没人对衣着说三道四了,突出了个人的好恶取舍。
  衣服穿着深深地打着时代的烙印,反映着政治的、经济的、文化的种种背景,真叫人一言难尽!曾几何时,把穿着与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相联系,注重穿着打扮,是小资产阶级意识浓厚,而穿着破破烂烂,却是无产阶级的本色。这已经超出了以衣帽取人的势利观念了,对人的衣着打扮,赋予了浓厚的政治色彩,已经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!
  有比较才能有鉴别。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时代。人性化、个性化的穿着,逐渐上升为社会的主流时尚,政治的宽松,经济的繁荣,思想的解放,又一次反映在人们的穿着上,时代毕竟进步了——这无疑是人民的幸事。
  食
  民以食为天。上世纪70年代中期,在我插队的时候,一位农民因为盗窃了我们知青点的一袋仅有20公斤的面粉,就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。那时侯,党中央和各级党政组织,除了抓政治运动,主要的精力就是抓农业、抓粮食生产了。全国学习大寨经验的浪潮,一波高过一波,粮食亩产400斤叫“上纲要”,亩产500斤叫“跨黄河”,亩产500斤以上叫“过长江”。当时的中央文件和所有媒体上,都高喊“以粮为纲”,可见粮食是多么的重要!
  然而,中国的国情往往是,全社会高喊什么,什么就最紧缺、最需要。从上世纪50年代末期,直到80年代初期,粮食是最紧缺、最需要的生活物资,在国计民生中,占到了之一而又之一的位置。
  我在8岁以前,只有在过年的时候,才能吃到白面,我父亲是国家干部,全家也是城市户口,情况竟是如此,农民的生活简直不敢想象。我在1990年以后,也就是具有了16年工龄以后,才吃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白面(这之前的白面是连麸面)。现在和那时相比,简直是天壤之别。
  1971年,学生学工学农学军,我们到农村去参观学习,生产队拿出粮食,让农家给我们做饭,由于我和另几个同学离吃饭的农家较远,到了那家吃的是黑面擀的长面条,香得无法形容。可先吃的同学说,他们吃的是白面擀的。我就想,黑面擀的都这么香,白面擀的那又该是多香呢?这个问题一直缠绕了我30多年,成了我的终身遗憾!
  1972年,我在县城一中读高一。有个星期天,学校组织全校学生给大灶拣柴火,报酬是在大灶吃一顿免费餐,且不论数量。我们到距学校20多华里的山上,每人拣了力所能及的重量的柴火,并将柴火上缴以后,便发疯似地扑向大灶。平时每顿饭的定量是4两,我竟然吃了1斤2两酸菜面条。当我们就要离开大灶的时候,有同学说,管灶的和大师傅们吃的不是酸菜面条,而是油渣面条。我们不干,提出也要吃油渣面条。管灶的为了收拾我们这些调皮的,竟然说,谁再能吃8两以上就给谁。我们都异口同声地答应了。结果,我整整吃了2斤面条,不得不直着身子,在操场上连续走动了大半夜,才缓解了胃部胀满的痛苦。我很庆幸没有被撑死!
  1974年,我已经插队了。凌晨3点钟,就被生产队长叫醒,到山上去种洋芋。20多里羊肠山路,天亮到达时,已是饥肠辘辘。队长宣布先吃早饭再上工,要煮洋芋吃,让每人报伙。我们见农民都报5斤,就也报5斤。现在,5斤洋芋让我吃5天,也不一定能吃完。可那时侯一顿就吃个精光,而且只管两个小时就又饿了。1976年,我到100多公里的山区农村,去看望一位农民朋友,他母亲端着碗,走了大半个村子,才借来半碗荞麦面。以至于我在吃用这半碗荞面和着酸菜做的饭时,心情难过得不能下咽。第二天,我下山去,在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,花2元1角钱和7斤粮票,买了7斤挂面送给农民朋友。他母亲用颤抖的双手接住挂面之后,老泪横流,说:“娃,我都70多岁了,别说吃挂面,就是连见都没见过啊!”
  我们终于走出了那个时代!
  小康社会离我们还有多远?小康之后就是大同。而当小康社会还没有全面实现的现在,就有人写文章,从理论上研究小康之后的大同了。实现小康社会,是数千年来中国人的梦想,直到今天,我们依然还在为之奋斗。还是只说小康,不说大同的好。小康的曙光已经在现,大同遥远而又遥远,那是终极目标,还是留给后人去想去做去实现吧。
  住
  衣、食、住,应该是同时解决的问题。丰衣足食之后,如何住得更好,就上升成了首要问题。在中国广大的农村,许多人都把盖新房作为终身目标,节衣缩食,日积月累,甚至借账拉债,全力而为。是的,安居才能乐业。
  我小时侯的一个农民朋友,全家五口人住在一孔窑洞里。他父亲为了盖新房,用了半辈子时间,冒着被法办的风险,一根一根地从深山老林里去扛木头,终于积劳成疾,死于痨症。他继承父亲的意志,也用了半生的时间,才勉强盖起了三间瓦房,实现了父辈的夙愿。一个梦想,两代人,三间房,一部血泪奋斗史。
  1958年,我父亲从部队转业,到黑龙江去开垦北大荒,两户人住三间草屋。1964年,我父亲支援大西北,来到甘肃陇南的一个林场,才单家独户地住上了三间旧房。1972年,我父亲调到一个地方修建水电厂,我们全家就住在两间非常简易的工棚里。1991年,我父亲已经离休12年,并且已是癌症晚期,在医院的病床上,单位的领导告诉他,单位在县城里修建了新房子,准备给他分一个大套。我父亲没有住上这个大套,他是带着喜悦的心情辞世的。父亲参加了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、抗美援朝战争、西 *** 主改革、开垦北大荒、支援大西北等革命和建设时期,他一生没有住过新房。
  是否小康,先看住房。住房条件的好坏,不能作为是否进入小康的标准,但它确实是一个是否摆脱穷困的标志。在经济较为发达的东南沿海地区,绝大多数民宅都已经旧貌换新颜了,但在我所工作的大西北,到处都散落着破旧的民房,与时代很不协调。
  住房制度改革以后,无以数计的住宅楼拔地而起,但购房对普通的市民阶层和工薪阶层,仍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。13亿民众,按每2人一间住房计,需要6.5亿间房子。这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字,需要多么巨大的空间,多么巨大的财力物力支持!
  然而,就是在这样的国情下,依然有相当数量的款爷住别墅,有相当数量的官员,占有两套以上的住房!离开了 *** 行为,修建平民住宅,在中国只能是一个神话。国土资源不可再生,面积只缩不增,人口膨胀与生存空间的矛盾,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速度,与房地产价格上涨速度之间的矛盾,将在一个很长的时间内,尖锐而突出。
  好一个“住”字了得!房地产开发,是盛也百姓愁,衰也百姓愁。
  行
  衣食住行,缺一不可。农耕时代,绝大多数人不出远门,尤其是妇女,几乎足不出户。然而,在后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的今天,出门挣钱已是普遍现象。求学、求职、求财、求发展,都要出行。父母在,不远游,这个古训早已过时了。
  行,也反映了与衣食住相对等的水准。款爷官员,坐飞机、睡软卧、乘上等船舱;普通人坐硬座、乘班车、挤船舱底;还有以步代车、爬货车的。拥有权钱的程度,决定了出行的方式,以及这种方式的舒适度。此类现象古已有之,并不奇怪。
  1970年到1973年,我在县城上中学,因家离学校有40华里路,这四年当中,我每次往返都是步行,没有坐过一次车。1976年,我已经参加工作了,和一位同事出差,为了防止丢失出差的钱和粮票,就把钱和粮票分开带,我只装钱,同事只装粮票。回来的时候,由于错过了班车,只好求拉货的卡车司机捎脚。同事先坐一辆车走了,而我说好的这辆车的司机临时变卦,捎了别人,扔下我,因为没有粮票,成百的钱装在身上,竟然没法买饭吃。出公差依然如此,私事就更没有车坐了。
  时代进步了。那时侯是人找车,现在是车找人。然而,车多了也有车多的烦恼。
  人给车让路,还是车给人让道,一部《道路交通法》规定得明明白白,却硬是讨论不休。步行者相对于车行者,是弱势,理和法都保护弱势者,但在实践中却大相径庭。不说别的,单就过十字路口而言,十字路口的红灯,阻止了左右的直行车辆,你可以放心的理直气壮地过斑马线了,且慢,右转弯的车辆来了,一辆又一辆,还没等它们过完呢,绿灯又亮了,你就等着吧你,谁叫你穷,谁叫你买不起车呢!
  我父亲的腿功极好,是在长期的革命战争年代和艰苦的建设环境中锻炼的。百十里路步行,对于他是家常便饭。上世纪70年代中期,他管理一个油库,司机在任何地方见着他,都要踩一脚刹车,想带上他,但他始终坚持步行,从不领情。这是一个特例,也仅限于短途。出近门可以不求人,而要出远门,却是要掏钱的。我祖籍山东,父亲生前一直有个愿望,那就是携带我们全家回一趟老家,但他在有生之年里,却未能实现这个愿望。父亲当时的月工资是70余元,养活着我们全家7口人,他没有能力携带全家远行。我想,这是他所艰苦奋斗的那个时代,留给他的终身遗憾!
  衣食住行,多么简单而又多么复杂、多么沉重的四个字啊!
  耕者有其田,才实现了30多年,绝大多数劳者有其衣有其食有其居的时间也并不长,而要从根本上改变行的方式,增强行的舒适度,仍需要我们去努力奋斗。中国亿万老百姓,不再为衣食住行而发愁的时候,将是完全意义上的小康目标实现的时候吧?革命尚未成功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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